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民歌同學會
 作者:林聰吉
燈光漸漸暗了,熟悉的樂聲慢慢響起,我把兩腿慵懶地伸直,身體順勢往坐椅滑了下去,頭就這樣枕入靠背。舒舒服服地,就像疲憊的遊子倚著母親溫熱的懷抱,終於回到心靈的故鄉——久違的民歌演唱會。
  
   大約是在兩、三年前吧,開始有了紀念民歌誕生三十周年的演唱會。那一年,從年初到年終,從國家音樂廳到國父紀念館,轟轟烈烈的幾場音樂會,讓已屆中年的四、五年級生又嚐到了久涸的青春之泉。
  
   沒有炫麗的舞台,沒有變幻的燈光,年過半百,身材有點走樣的民歌手不跳也不叫,直挺挺地唱著。不管是微禿的頭頂或是沉重的眼袋,這都沒關係,我們就是愛他們,只要民歌手一開口,四、五年級生們就進入集體催眠的狀態。
  
   場內黑壓壓的人群,盡是和歌手們同一世代的觀眾,心情的困頓、中年的危機,我們要的就是這樣的集體治療。台上台下,沒有人在乎到底誰在消費誰,歌聲又再次響起,來來來,同學們!就讓我們相互取暖,擁著集體的記憶,圖它一個晚上的痛快吧!
  
   每位民歌手唱完歌後,總愛叨叨絮絮述說前塵往事,那又何妨,回憶原本就是上了年紀的人特有的權利,我們就是愛聽。只是當有位民歌手聲嘶力竭喊道:「今天我們大家在一起,一定要記住這歷史的一刻!」突然我的喉頭一緊,淚腺快要控制不住了。這悲壯的召喚讓我想起了那令人肅然起敬的時代。那屬於我們四、五年級生的軍教片,筧橋英烈傳的高志航,還有英烈千秋的張自忠。
  
   我們四、五年級生走過蔣氏父子的威權統治,經歷一九八○年代民主運動的街頭狂飆,見識了二十一世紀初這島上的群魔亂舞,九流政客的咆哮作態。我們沒有二、三年級生遭逢戰亂流離的悲情,沒有六、七年級生慣於太平歲月的虛浮。好一句「一定要記住這歷史的一刻!」噢!我的民歌手,你真棒!我們四、五年級生就是正港的、打不死的、勇敢的台灣人,向前走!我們什麼都不怕啦!
  
   眾聲喧嘩,轟隆轟隆,我想我的頭有點昏了,還有,我也挪了挪身子,因為背也開始酸了起來。右前方的老兄身體前傾,他應該也想舒解一下中年人的腰酸背痛吧。不對,不對,只見他伸長脖子,腦袋左右晃動,目光不停地到處梭巡。或許他想找找過去社團的死黨是否也在場?年輕時為賦新詞強說愁的酒友呢?還有還有,那昔日的戀人在嗎?鼓鼓掌,下一個民歌手就要上場,人生上上下下,浮浮沉沉,過去就過去了,同學!何苦老往後看呢?來來來,還是聽歌吧!
  
   這個歌手可不得了,他愈唱愈高,愈唱愈快,間奏的時候,他喘著氣要大家和著節奏拍手,然後看看左右座位的人。高潮終於來了,歌手要大家手牽手,隨著他的歌聲左右擺動。天啊!這招式不就是專屬咱們同學,救國團式的帶動唱嗎?
  
   讓中年同學們血脈賁張的好戲其實還在後頭。接下來帶動唱的主角不是戴老師,而是那位去世不久的民歌創作人。舞台後方的大螢幕出現了他生前在演唱會中,帶著大家一起合唱他那首經典民歌的畫面。他唱一句,畫面中的觀眾,還有這演唱會的觀眾,也跟著他唱一句。分不清是天上或人間,是過去或現在,這時間加上空間的縱橫交錯,讓在場的人high到最高點。有人忍不住移動有點肥重的身軀,緩緩踱到旁邊的走道,隨著音樂開始擺動起舞。一個、兩個、三個……笑聲、掌聲、叫聲,還有那帶著淚光的亢奮,搖吧!同學們,搖吧!
  
   這青春的筵席終究是要散了,民歌手一一出來謝幕,台下有人高喊「我愛你們!」「不要走!」同學們,別傻了,都活了大半輩子了,難道還不知道什麼是買得到,什麼是永遠喚不回來的嗎?民歌三十週年早已過去,可是民歌演唱會卻是年年在開,誰叫四、五年級生是現在最具消費力的世代呢?只要花個幾百塊,又何不再去買一夜的青春痛快?同學們,我們下次演唱會再見!
  
  
備註:文章來源:視窗FVF第30期
 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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